老家灶房的土灶旁,那只深褐色咸菜坛总稳稳立在矮木架上。坛身爬着细密的冰裂纹,是几十年岁月浸出的痕迹,坛口压着块青石板,石板边缘缠着圈旧棉布,用来挡住灰尘,坛沿凹槽里总盛着半槽清水郑州配资网在线登录,保持坛内密封,凑近时,一股醇厚的咸香会顺着坛口缝隙漫出来,混着灶火的暖意,格外勾人 —— 这是奶奶嫁过来那年,太奶奶亲手烧的陶坛,算下来已有四十多年,它腌过春的芥菜、夏的豇豆、秋的萝卜、冬的白菜,把一家人的三餐滋味、艰难岁月的支撑、寻常日子的踏实,都悄悄腌进了坛底那汪深褐色的老卤里。
第一次跟着奶奶腌咸菜,是个秋高气爽的午后。院子里晒着刚从菜园拔回的白萝卜,水灵灵的萝卜在阳光下泛着瓷白的光。奶奶坐在小板凳上,手里握着把旧菜刀,“咚咚咚” 地把萝卜切成手指粗的条,我蹲在旁边,帮她把切好的萝卜条装进竹筐。“腌咸菜得先把萝卜晒蔫,去掉水汽,吃起来才脆”,奶奶一边说,一边把竹筐搬到晒谷场,每隔一会儿就去翻搅几下。等萝卜条晒得软塌塌的,奶奶就把它们收进大盆,撒上粗盐,双手反复揉搓,直到盐粒融化,萝卜条渗出亮晶晶的汁水。我学着奶奶的样子,攥着一把萝卜条使劲搓,盐粒硌得手心发疼,却还是乐此不疲。
那天傍晚,奶奶端着腌好的萝卜条走进灶房,我踮着脚跟在后面,看着她把萝卜条一层一层码进咸菜坛。每码一层,就撒上一把花椒、几颗八角,最后倒入提前晾好的凉白开,直到水面没过萝卜条,才把青石板压在上面,又在坛沿凹槽里添满清水。“这样封严实了,过半个月就能吃”,奶奶拍了拍坛身,坛壁发出沉闷的 “咚咚” 声,像是在回应她的话。我趴在木架旁,盯着咸菜坛看了好久,总觉得那坛子里藏着神奇的魔法,能把普通的萝卜变成下饭的美味。
展开剩余66%咸菜坛的冰裂纹里,藏着无数个关于家常的故事。坛身靠近底部的地方,有块浅浅的凹痕,是爸爸小时候弄的 —— 那年冬天,爸爸嘴馋,趁奶奶不注意,搬来小板凳想偷捞咸菜,结果不小心把坛子撞在木架上,磕出了个小坑。奶奶没舍得骂他,只是用布条把凹痕处缠了缠,“以后想吃就跟奶奶说,别再莽撞了”。后来每次爸爸回家,都会特意摸一摸那个凹痕,笑着说 “这是我小时候嘴馋的证据”;坛口的青石板,边缘被磨得光滑圆润,是奶奶常年取放咸菜磨出来的,石板中央还刻着个小小的 “福” 字,是太奶奶当年特意请人刻的,说 “腌菜也得图个吉利”;最珍贵的是坛底的老卤,四十多年来从没换过,每次添新菜,奶奶都会从坛底舀出些老卤,和新盐水混在一起,“老卤是咸菜的魂,有它在,腌出的菜才够味”。那深褐色的卤水里,泡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,咸香里满是岁月的厚重。
咸菜坛最 “忙” 的时候,是腊月里。奶奶会把坛里的咸菜捞出来,变着花样做吃食:萝卜干炒腊肉,咸香渗进肉里,肥而不腻;咸菜豆腐汤,清爽解腻,暖到心坎里;还有用咸菜做馅包的包子,咬一口满是汁水,是全家人过年最盼的美味。有年除夕,亲戚们围坐在桌前,桌上摆着好几道咸菜做的菜,大伯夹起一筷子咸菜炒肉丝,感慨道 “还是家里的咸菜香,在外面再贵的菜也比不过”。奶奶听了,笑得眼睛都眯了,又给每个人碗里添了勺咸菜豆腐汤,“多喝点,暖和,这都是坛子里腌出来的家常味”。那天的灶房,咸菜香混着饭菜香、笑声,成了最难忘的年味。
后来我去外地读书,每次离家,奶奶都会从咸菜坛里捞些萝卜干、咸菜丝,装在玻璃罐里让我带上。在学校食堂吃饭时,就着咸菜,连普通的白米饭都变得格外香。有次视频通话,奶奶说 “坛子里又腌了新的萝卜,等你放假回来吃”,我看着屏幕里奶奶慈祥的脸,又想起灶房里那只咸菜坛,忽然觉得,那坛咸菜不仅是下饭的小菜,更是奶奶沉甸甸的牵挂。
现在每次回娘家,我都会先去灶房看看那只咸菜坛。奶奶年纪大了,手脚不如以前利索,却还是坚持自己腌咸菜。我会帮她把晒好的蔬菜装进坛子,像小时候那样,听她讲腌菜的诀窍。女儿总爱凑在旁边,好奇地问 “奶奶,这坛子里装的是什么呀?好香”,奶奶会把她抱起来,让她闻闻坛口的咸香,“这是奶奶腌的咸菜,等好了给你做包子吃”。
暮色漫进灶房时,夕阳落在咸菜坛上,深褐色的坛身泛着暖光,坛沿凹槽里的清水映着余晖,像撒了把碎金。我帮奶奶把青石板盖好,添满坛沿的清水,忽然明白,灶房里的这只咸菜坛,从来不是普通的陶坛。它是岁月的 “腌菜罐”,腌着一家人的三餐四季,腌着艰难岁月里的坚韧;它是情感的 “容器”,装着奶奶的爱与牵挂,装着全家人对家的眷恋;它是记忆的 “钥匙”,只要闻到那股咸香,就能想起灶房的暖意、奶奶的笑容,想起那些被咸菜香包裹的、满是烟火气的旧时光。
风从灶房的窗缝吹进来,带着咸菜的咸香,咸菜坛依旧稳稳地立在木架上,仿佛还在等着下一个秋天,等着奶奶装满新的蔬菜,把岁月的咸香与牵挂,一坛一坛,腌进每个平凡的日子里,永远踏实而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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